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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剧一评】时代洪流下的民间技艺和人性悲歌 ——黄梅戏《百鸟朝凤》专家谈
2025-09-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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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第十九届中国戏剧节正在杭州如火如荼开展,戏曲、话剧、音乐剧、舞剧等多元戏剧艺术门类的优秀剧目精彩上演,生动展现了当下戏剧创作的丰硕成果与鲜活面貌。热潮之下,传统戏剧的现代表达、经典题材的创新演绎、不同艺术形式的融合共生等行业关注的核心问题,亦值得深入探讨。戏剧节期间,我们延续 “一剧一评” 传统,邀请戏剧领域专家对参演剧目展开专业点评。本公众号将萃取专家点评精华,推出 “一剧一评” 系列文章,为戏剧艺术高质量发展提供思路借鉴,敬请关注

时代洪流下的民间技艺和人性悲歌

 ——黄梅戏《百鸟朝凤》专家谈


作为第十九届中国戏剧节的上演剧目之一,黄梅戏《百鸟朝凤》改编自肖江虹同名小说,以20世纪80年代民间唢呐班为背景,通过班主焦三爷以“传声”仪式选拔继承人的叙事主线,展现传统技艺传承的困境与坚守。剧目采用唢呐绝技与黄梅戏融合的创新形式,反映时代变迁下非遗文化的生存命题。

从非遗传承到命运抉择

李春喜(中国文联理论研究室原副主任,研究员)

李春喜针对这部戏中文化传承的叙事走向和落点问题进行了深入剖析。剧中,蓝玉和焦三爷、天鸣构成了富有冲突性的人物关系。面对唢呐周家班走向衰败的事实,蓝玉的想法是:时代变了,吹唢呐就是讨饭的营生,这就是现实。而在后面的剧情中,天鸣冒雪进城,没有找回吹唢呐的师父们,而焦三爷也在失望中凄然离世。这不禁引发观众去思考一个问题,即究竟是什么导致唢呐周家班的衰亡?是流行文化,还是贫困所迫,亦或是生活和时代使然?

针对这个问题,我们至少可以得出两种可能性,也就是在戏剧叙事的走向和演出的最高任务上,可以有两种选择。然而从当前的创作来看,无论是哪一种,该剧都尚缺乏创作者明确的主体意识和更准确的舞台表达。第一种是天鸣对唢呐的执着坚守得到了生活的认可,天鸣立志要把唢呐“吹到骨头缝里”,将其视作自己的人生使命,最终给了观众一个积极的结局。但现在的结尾,只是徒弟蓝玉和师兄们回来奔丧,请罪忏悔,这种处理很难令人信服于周家班复兴这样的暗示。而另一种可能性,便是穿透周家班复兴的具体事件,从而延伸到人的精神、人与命运进行勇敢抗争,在这个方向上进行深化。在这样的叙事脉络上,就需要首先明确,剧中焦三爷和天鸣他们为了周家班的复兴去卖房子、重新置办被毁坏的唢呐、一村一户去找徒弟等这些努力的结果,是不确定的,蓝玉和师父们,只是为了奔丧才回来的。那么,焦三爷和天鸣的执着奋斗就不仅是局限于对唢呐艺术的坚守,更多的是一种对生活的勇敢无畏的抗争,体现出一种生命的顽强不屈,突出一种更深厚的命运感。在这个基础上,这个戏就可以摆脱社会学层面上单纯对非遗传承的守护问题,而是回到艺术本身,回到人的命运本身,从而向更深厚的人学领域进一步,可能孕育出更丰富的思想内涵。

李春喜谈到剧中几处细节令人印象深刻:比如,在第一幕中,长大了的天鸣在“听鸟”时,舞台前区采用了比拟各种飞鸟的身段组合,同时文武场为天鸣的身段表演打出节奏,比拟出鸟的鸣叫,与传统戏曲的水锣比拟水浪的声音异曲同工。还有,第三幕天鸣和立秋手持象征着爱情的红花布对唱,花布像浓浓的情丝将一对爱人包裹,在缠绵的行腔中,我们似乎听到了黄梅戏最经典的“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再比如,第五幕三爷和老伴儿“这辈子,多亏欠”的对唱感人至深,他们头靠着头,手拉着手,互诉内心的深情,唱得情深意切,唱得老泪潸然。这样的段落还有很多。

心灵的故乡,精神的涅槃

余青峰(曹禺剧本奖获得者,一级编剧)

余青峰首先对该剧的“主动创作”予以了充分肯定。该剧是由编剧主动创作的作品,其间融入了自己的亲身感受,字里行间透露出作者的文化基因在血脉当中自然流淌。

而基于剧本创作的问题,余青峰提出了几点该剧值得探讨之处:第一,剧作的主题是关于传统文化在历史脉搏中的传承问题,由于这个主题自始至终是清晰且固定的,因此作品从开始就已经存在了“制高点”,反而限制了创作主体的发挥。第二,从人物塑造上,主要人物是焦三还是周天鸣,有些不太明确,包括天鸣的竞争者蓝玉,三个人物都有大量戏份,但似乎都还有继续挖掘的空间。第三,焦三这一人物的塑造还缺乏个性,作为一个非遗传承的老艺人,更应突出他的倔强和脾气,甚至可以在很多时候举止不合常理。另外,关于焦三为何决定将唢呐技艺传给周天鸣,目前理由还不够充分。剧中仅凭周天鸣人品好,尚显单薄,还不能说服观众。如果作品能够表现周天鸣经历了一番挫折,经历了生存的困难、文化的冲击,乃至爱情伤痛之后,再吹奏《百鸟朝凤》时,才能吹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悲凉感受,才能通过唢呐将尝尽人间百味的感觉流露出来,那时才能够说明唢呐的灵魂才真正融入了他的血脉和基因当中,变成了他生命的最强音。在谈到作品的最后一段,在师父焦三弥留之际一大段感慨夫妻感情的戏时,余青峰提出,此处若能够展现一段师徒之间的戏,则会更加打动人心。尽管40年相濡以沫,夫妻情感是人之常情,趋于一般化,而师徒此时天各一方,周天鸣苦苦哀求却不能回。而恰恰此时,《百鸟朝凤》才成为周天鸣心灵的故乡、精神的涅槃。因此,表现这种痛苦也许更能够震撼人心。

命运的浮沉,生活的悲歌

姜朝皋(中国戏曲学院客座教授,一级编剧)

姜朝皋作为剧作家,重点在戏剧文本层面进行了深入的分析。他认为,黄梅戏《百鸟朝凤》是一部集编、导、演、音、美全方位的,严谨精致的创作剧目。编剧徐新华驾轻就熟,从小说改编成为黄梅戏,为观众讲述了一个完整且动人的故事,是一次成功的改编创作。该剧以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为背景,通过两代唢呐艺人命运的浮沉、生活的悲欢、人生的价值,将“唢呐就是命”这一信条在两代唢呐人之间展现得淋漓尽致。该剧既体现了传统艺人对民间技艺挚爱和坚守的精神,也体现出中华民族生生不息、代代相传的精神。最后,剧作以焦三爷的死来迎接唢呐艺术的新生,表达出“我们一起迎接唢呐艺术的新生”的呼声。

关于传统文化在时代中的命运走向,姜朝皋为该剧创作提出了改进意见。唢呐作为一门传统技艺,无论在哪个时代,它是一定会存在的,只是有可能追不回曾经的风光,也许要经历一个比较大的变革。因此,像周家班、焦家班这样的模式可能会一去不复返,这是我们应该去面对的。剧中,在给师父送葬时,天鸣在孤独的吹奏中产生幻觉,似乎大家都过来了。而醒来后,人去楼空,只剩下师父的灵位和手中的唢呐。在这个时候,天鸣的思考格外重要。他是选择墨守陈规式的传承,还是在时代中有自己的思考,迈向新的天地,这是需要创作者进一步思考的。

最后,姜朝皋在导演、表演,以及唱词唱腔等方面都对该剧予以了肯定。他认为,该剧充分体现了导演的才华,舞台上的冷热、张弛、动静处理得当,细节之处也有着精妙的体现。台上的每个人物,包括焦三爷、天鸣、立秋、土娘等几个人物都体现了内心深处的挖掘。此外,该剧唱腔声声入耳、字字动人,充分发挥了黄梅戏脍炙人口、在民间广为流传的优良传统。该剧唱词不仅朗朗上口,且很讲究韵律美,尤其是每一段唱词的上下句都是一个辙口,这在戏曲文学创作中是难能可贵的。

让《百鸟朝凤》被更多人听到

李仲党(中国音乐家协会合唱联盟副主席,一级作曲)

李仲党作为作曲家,对该剧的音乐格外关注。他认为,民乐《百鸟朝凤》可谓家喻户晓,不仅有唢呐独奏曲,还有民族合奏曲,但该剧自始至终未能够将乐曲的精髓展现出来,略显遗憾。尽管该剧的唱腔和配乐已经非常精彩,但若能将《百鸟朝凤》与该剧音乐更好地相融,无论是音乐还是唱腔,都能够让观众对《百鸟朝凤》有一个更加直观的印象,取得更好的艺术效果。

明确在观念上的根本问题

姜志涛(《中国戏剧》杂志原主编)

姜志涛针对该剧的观念提出改进建议。该剧在后半部分,出现了一些观念上的模糊或偏差:剧中强调“唢呐不能亡”,然而我们都知道的是,唢呐作为一种民族乐器,具有强大的生命力,无论是农村民间还是城市的音乐学院,包括中国广泛的地域上,唢呐都有很大的表演空间。真正会在时代中面对衰亡的是焦家班、周家班等这种在红白喜事中维持生计的旧式行当。因此,究竟什么会亡,什么不会亡?剧中的这个根本观念应当准确,否则难以让观众感同身受。此外,对于蓝玉这一人物的塑造上,存在落入脸谱化窠臼的问题。蓝玉与天鸣师出同门,却未被选中作为继承者,最终选择在城里发展,放弃了唢呐技艺。但该剧后半部分将蓝玉塑造得像是天鸣的仇人一样,显得言过其实,与人物形象不符。其实,若按照姜朝皋老师的建议,倘若将全剧的时代背景进行前移,从80年代初期调整为晚清民国初期,则不存在这些现代观念的冲突,这个戏就会相对完整。

将传统艺术推向更深远的意义

赓续华(《中国戏剧》杂志原主编)

针对前面的专家提出对于该剧时代背景的改动问题,赓续华提出了自己的保留观点。首先,她不赞成将时代背景进行前置,因为若将背景改为晚清民国,则全剧可能会以抗日战争收尾,将成为一个全新的故事。其次,她认为继承传统和改革传统二者间不宜对立起来,比如,台上出现的架子鼓、流行乐等,是合理的存在。因为只有真正走过这些过程,真正去睁开眼睛看世界、张开臂膀拥抱世界,才能够真正发现传统的美。

对于主演王成所饰演的焦三爷,赓续华认为这个人物应该更多一些“非人”之处,如非人之举、非人之想。现在剧中展现的是唢呐离不开他,但如果最终展现的更多是他离不开唢呐,唢呐伴我一生,进入到一种唢呐与人天然合一的状态,那将会把传统艺术推向更深远的意义。

为黄梅戏赋予厚重感

程丞(湖北省戏曲艺术剧院党委委员、艺术总监,湖北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梅花奖获得者,一级演员)

程丞作为获得梅花奖的黄梅戏演员,对黄梅戏的情结溢于言表。她表示,当听到黄梅戏的曲调,就会立刻“上头”,无法将自己置身事外。她对安徽省黄梅戏剧院选择的这个题材非常欣赏,它打破了黄梅戏阴盛阳衰、轻歌曼舞、小情小调的局限,而是将老艺人对传统技艺的情感“吹到骨子里”,也通过戏剧写到了骨子里。作品不仅写的是艺术层面的问题,更上升到了社会、哲学,乃至人性层面的问题,有了可贵的厚重感。此外,该剧挖掘了黄梅戏男演员独有的厚实、厚重的魅力。她认为,这点突破了当前黄梅戏整体创作的瓶颈,做了大胆的尝试和创新,令人敬佩。

讨论会上,黄梅戏《百鸟朝凤》所塑造的丰富的人物形象,以及作品所蕴含的令人回味无穷的文化内涵成为专家所讨论的焦点。当前,非遗传承是国家高度重视的重要领域之一,然而以这一题材改编的优秀文学与戏剧作品却相对少见。因此,这部戏无论是作为黄梅戏艺术领域的新创作品,还是聚焦非遗传承主题的舞台实践,都堪称一次成功的探索。相信未来经过持续打磨,在主题表达上尝试向更深层次的哲学思辨与人文层面进行开拓,该剧将拥有更隽永的艺术生命力。


整理 孙竹

责编 卢巍

制作 王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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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戏剧杂志
编辑:毕蔚然
审核:吴优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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