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第十九届中国戏剧节正在杭州如火如荼开展,戏曲、话剧、音乐剧、舞剧等多元戏剧艺术门类的优秀剧目精彩上演,生动展现了当下戏剧创作的丰硕成果与鲜活面貌。热潮之下,传统戏剧的现代表达、经典题材的创新演绎、不同艺术形式的融合共生等行业关注的核心问题,亦值得深入探讨。戏剧节期间,我们延续 “一剧一评” 传统,举办剧目评论会,邀请戏剧领域专家为各参演剧目把脉支招,助力今后的提升打磨。本公众号将萃取专家点评精华,推出 “一剧一评” 系列文章,为戏剧艺术高质量发展提供思路借鉴,敬请关注。
寻根之旅,先锋表达
——舞台剧《星回》专家谈综述
大凉山文旅集团五彩云霞新文艺打造的舞台剧《星回》以彝族原生态唱腔作为贯穿全剧的精神主线与情感载体,聚焦“我们从哪里来、现在在哪里、将到哪里去”等问题,构建出一个纯粹而深邃的听觉叙事场域。
越古老,越现代,越民族,越国际
曹禺剧本奖获得者,一级编剧余青峰认为,该剧不仅是一部戏剧,而是一场面向未来的“寻根之旅”。《星回》的舞美设计采用黑白灰为主色调,几乎没有色彩,却充满了想象的空间。这种极简主义的美学呈现,恰恰为观众提供了充盈丰富的内心投射空间。著名诗人吉狄马加的参与,让全剧蕴含着诗化的想象。15首彝族歌曲贯穿全剧,唱出了彝族人千百年来的梦想、希望、奋斗、挣扎、恐惧、死亡。这赋予了全剧一种原生态的质感。
然而,剧中过于自我和晦涩的呈现方式,加之观演时字幕的缺失,人为地筑起了较高的欣赏门槛,导致深刻的戏剧意图与观众即时的情感体验之间产生了断裂,最终更像是一场创作者与自我的对话,而非与观众的沟通。
余青峰谈到自己观看的过程是压抑的、窒息的。人们走进剧场,很大程度是为了释放压力,让心灵获得愉悦,获得纯净。他希望,剧终的时候,能有类似昆曲《牡丹亭》的段落出现,一句“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让每一个人的心里,都种下一颗春天的种子。我们的《牡丹亭》,那是多么高级、纯粹的戏剧,也阐释了“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的永恒!
《星回》追问的是普遍而深刻的人类命题——“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有时候,与其追问,不如在山坡上放羊,在溪水中徜徉,在原始的快乐中肆无忌惮地笑,在他乡的黄昏偶遇久别的恋人。坐在剧场里的观众不需要理性和哲思,需要的是情愫在心泉流淌。
史诗气质,打破常规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中国少数民族戏剧学会会长刘彦君提到自己在观看这部作品时感到困惑,因为演出颠覆了我对戏剧的基本理解与认知。没有角色扮演,没有情节设计,没有人物对话,甚至没有情境建构……这种陌生化的感觉,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崭新的观赏体验。
作品整体展现出一种史诗气质,其叙事纵贯古今未来,从原始的狩猎农耕文明一路跨越至浩瀚的星际探索。全剧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种仪式,但又没有仪式那种鲜明的目的性和功能性。这种处理方式使观众的思绪可以随着舞台场景的变幻,在数千年甚至更长远的时间之链上自由地游走、跳跃,可以在超越地域、领土、国界等更为广袤、开放的空间中去思考、想象和回味,从而获得更为自由的感受。应该说,这种创作方式极大丰富了戏剧的表现形态,充分展示了戏剧可能具有的包容性和开放度。
该剧主创试图创造一种新的戏剧语汇和艺术样式的努力,是值得赞赏的。在这种舞台阐释中,该剧从特定的、具体的历史层面转换到了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类生存与发展层面,将对个体的“内在求索”提升、扩展为一个能够跨越时空的、带有某种永恒性的普遍性话题,从而在更为广阔的戏剧范畴内获得意义。可以说,这部作品为中国剧坛带来了冲击与活力。
文化寻根与观演迷思
中国戏曲学院教授、研究生导师,一级导演于凡林谈及舞台剧《星回》以“面向未来的文化寻根”为方向,试图将彝族传统吟唱、毕摩文献、火把节舞蹈等文化符号,转化为当代舞台语言。90分钟的观演过程能使观众清晰感受到主创团队对艺术表达的个性化追求,但这份追求也让观众陷入“努力理解却难获清晰感受”的困境,最终留下纷繁复杂模糊的体验,与“文化寻根”的核心期待之间,存在些许落差。
客观来看,《星回》的舞台呈现亮点纷呈。不过,剧中过于强烈的主观表达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这些亮点的感染力。全剧始终伴随高分贝、低沉压抑的音乐,这种声音设计本应烘托情绪,却因持续的紧绷感,给观众带来了心理不适;灯光则长期处于“极暗状态”,演员面庞多数时间模糊不清,观众连基础的角色识别都较难完成,更难通过面部表情捕捉情感细节。更关键的是,全剧几乎摒弃了台词,仅靠肢体、多媒体与碎片化音效推进——当舞者用哑语般的动作配合“不明声响”,舞台出现“女人抬逝者”“人体后背造型”等场景时,这些本应承载文化内涵或生命思考的画面,因缺乏连贯的叙事逻辑,变成了孤立的“视觉符号”,观众只能靠主观猜测解读,却始终抓不住核心表达。
主创或许想通过“多主题、多层面”传递深度——从开篇彝族姑娘与火球的意象,能隐约感知对“生命诞生与重生”的探讨;从农耕舞蹈、毕摩文本的植入,能推测“文化寻根”的初衷。但这些主题始终处于“悬浮状态”,既没有用情节串联,也没有用具象情感落地,更像是导演在舞台上“分享”自己的生命理解,却忽略了观众的“接收节奏”。艺术表达的主观性本无可厚非,但“让观众感受到什么”不应被轻视,当观众全程都在“猜测”而非“自然感受”,所谓的“文化寻根”便难以真正触达内心。
从观演需求来看,观众期待的并非“猜谜式”体验,而是无论快乐、悲伤还是震撼,都能有直接清晰的情感反馈——或是被传统文化的当代表达打动,或是被生命主题的诠释触动。《星回》有精致的舞台手法,有厚重的文化素材,却因过度侧重主创的主观意志,弱化了与观众的情感联结,让90分钟的戏剧体验少了些许“值得”的踏实感。
基于这样的观演感受,他也产生了几点想与主创沟通的疑问:
一是“无台词+压抑音效+极暗灯光”的设计,核心是为了强化“生命的沉重感”,还是追求“先锋艺术”的形式?是否考虑过不同观众的接受阈值?
二是剧中的彝族传统元素,为何多作为“视觉符号”出现,未深入挖掘其文化内涵与当代意义?“文化寻根”是核心主题,还是点缀?
三是主创明知作品“多主题”,却未给出清晰的解读线索,是希望观众“自由联想”,还是本身存在“主题表达模糊”的问题?若观众全程只能“猜测”,又如何实现“文化共鸣”的目标?
综上所述,舞台剧《星回》无疑是一次充满野心与诚意的艺术探险。它试图超越传统的戏剧范式,以极简的舞美、诗化的意象和仪式化的肢体语言,叩问生命起源与文化根脉的宏大命题,其创新勇气值得肯定。然而,在艺术探索的征程上,如何让“主观表达”与“观众共鸣”实现真正的“同频”与“共振”?这或许既需要向上追溯传统的勇气,也需要向下扎根于观众理解土壤的智慧。
撰稿 郑少华
责编 靳文泰
制作 孙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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